少年心事当拿云

杨戬|杨逍|张居正|辛弃疾|撒贝宁|王安石|钟离
都是我的心头好

空山顽石破

*一个周子舒从顽石剧温手里把十二集前的老温救出来的故事

*神神鬼鬼很多私设,慎入




夜色浓重,像个要吃人的眼仁,漏着阴恻恻的光。柳千巧侧过身子,暗黄的纸钱缓缓飘坠到地,衬的她一身白衣同鬼一样。

戏要做全套,原来在这里等着。周子舒在心底哂笑了一声,拎着白衣剑问她:“温客行呢?”

柳千巧不答,眼神却是往那破屋里瞟,几招下来无意撞开木门,露出里边森冷的景象。一张床,一扇窗,一个人。

一个死人。

这都算是个什么事。

四面有呼声响起,想是把自己当刺客来寻。周子舒面色幽冷,当庭在破屋前等了几秒,也不说在等谁。算着时间,待呼和声将近,周子舒才轻叹口气,软剑一抖,重新缠回腰侧。

大门敞开着,风不要钱地往里灌。柳千巧被周子舒扫过眼神惊地踉跄两步,紧接着就是火盆擦过脸侧,火星刹那攀涌,同风一道焚出滚滚赤红。

脚步声渐渐近了,周子舒没往那悬火里再看一眼,飞身而走,四下清凉。

 

 

借着月光踩石过,叶白衣就站在一块大畸石上,龙背负脊,端是个世外高人的模样。周子舒银冠素袍,白衣缠腰,足尖一点,凛然立于对面的巨石之上。

明月当空,正落在二人之间。

叶白衣仔细地盯着周子舒看了许久,缓缓道:“你为何来?”

周子舒不说为何,却答:“素履往。”

冰雪尘埃,不实不丧,惟朴素坦荡无愧,周子舒七窍玲珑,一语双关。

叶白衣将目光收回,问他:“你都猜到了多少?”

周子舒慢慢将自己的衣上的褶子抚平,声音没什么起伏:“此局一眼望尽,错漏百出,无甚好猜。”

叶白衣叹道:“秦怀章的徒弟,本该是瞒不过你。”

“你说错了,”周子舒平淡道,“本该是要瞒过我,要我的命。那日前辈也在场,当知道我不会一人独活,这七根钉子也算陪我快活了一年多,没什么好不舍。拔了钉子,他虽不用我替他将剩下的事做了,但既是我自己的选择,也算不枉此生。”

叶白衣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一番话,似差点便要死的不是他自己,半晌才找回声音道:“我竟不知,你二人究竟谁更疯。”

“他不是疯,也不是傻,”周子舒一扬袖,腕骨分明,指间拈着一枚外圆内方的浊黄纸钱,硬是被月光涤出层诡异的雾气,“他想杀了我,就也等同杀了老温。可惜,他到底是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聪明。”

“谁想杀你们?”叶白衣觉出不对,皱眉问,“这个他……是谁?”

周子舒摇头,坦然道:“许是块顽石。”

这其实只是他的猜测。

若不是对他那师弟的性子了解甚深,他也不会察觉到那具身体里或不止活着温客行一个人。四季山庄的藏书阁里曾经记述过类似的述闻,有人历经舛折毁碎了自己,被鬼魅挤占了身躯,但当时他以为这不过是编来哄小孩的故事,并不曾放在心上,也记不清后续,他上次回四季山庄时特别留意了,却没再找到。

叶白衣听罢,面色古怪道:“秦怀章从小给你都讲这种故事?你好好地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周子舒向来不面上同叶白衣争辩,当即只答道:“前辈似乎并不感到惊诧。”

“我都能活得了这么多年岁,没什么好让我惊诧的,”叶白衣笑了声,有些坎壈,“世事多变,缘法难求,其中衍出些什么,都无不能。”

修长的指略一弯折,轻弹间纸钱夺势而出,迸入平湖之上,搅乱一池明月影。枝桠被风压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周子舒点了点头,自顾自掀袍坐在了石上,略倾身瞧着那点黄在水中浮沉晃荡,又从怀里掏出酒葫仰灌一口,敲石唱道:“贪他眼花阳艳,谁信道、本来无物。一旦茫然,终被阎罗老子相屈。便纵有、千种机筹,怎免伊唐突。”

 

我心乃我思,我爱有所持,

此心不空茫,自有天地宽。

 

“周子舒,”叶白衣立在石上,视线下放,第一次这般正式地道出他的全名。周子舒撑着石仰起头,不卑不亢的意态仿若将那上下空间抵去了,月依旧挂在正中。

叶白衣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什么都不做,”周子舒站起身,狱里带出的伤还未痊愈,往来奔波教他唇色苍白,笑起来却如清光燃心火,是透进骨里的亮堂,“我周子舒想要的人,十殿阎罗来也休教我从屈,老温碎在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竟不知与何方来的东西争个不休,我能捞自然要好好捞上一捞。”

“......就是他最终真教我一并杀了,”周子舒的眉眼刹那凌厉如沾血的刃,美极艳极,眼底又清冽自适,澈如月泉。

他将酒葫换手一抛,折身去,背影宕恣随性,长笑道,“万般结果,也自有我来担!”

 

 

 

巡夜的人已换了好几次班,张成岭在床上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索性踢了被子,坐起来,正对着轩窗。

窗外树影曳曳,寒鸦扯着嘶哑的嗓子无辙乱叫,将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搅得愈发混乱,白日师父随着师叔跳崖的那一幕不断重放,拉锯着他本就敏感的神经,他终于忍不住要从床底扒拉出靴子,就要套上出门去。

正此时,门口忽响了两声熟悉的轻哨,张成岭顿时来不及顾着自己只套了一只靴子的脚,跳着就往门边蹦,推开就一把抱住门口站着的人。周子舒被他一撞,又借着月色看清他胡乱套上的半边靴,忍不住笑了:“大晚上急匆匆的,要上哪儿去?”

张成岭站直身子,闷声道,“去寻你。”

周子舒未料是这个回答,蹙眉道:“你师叔没交代你今晚在屋里好好待着,寻我做什么?”

张成岭咬了咬牙,抬眼对上周子舒的目光,却先问了句:“师父,您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周子舒的目光温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见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就站在风口,当即侧过身子挡了挡,和声道,“夜凉,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周子舒是人,当然不会是个不知痛的钢筋铁骨,但张成岭甚少见他表露过疼痛,就连此刻骨峻神驰地站在自己面前,也看不出更多的情绪,惟有的一星半点冰凉,也不过是从那轻一搭肩,隔着衣料静悄悄透出来的罢了。

他原以为师叔这个假死局为计深远,千种筹谋,好一出精彩的江湖大戏,却不曾料想入局者众,偏偏该第一个人知晓的人最终被蒙在鼓里。当他亲眼见着叶前辈那一副事发突然的焦急之色时,他甚至都有些怨怪自己为何偏偏用的是师父亲手传与他的暗器雨打芭蕉。

亲眼见着自己的徒弟要了心仪之人的命,该是多疼。

张成岭拽住周子舒的衣袖,没敢耽搁,径直就道:“师父,师叔他没死!”

“我知道,”周子舒清淡地应了句,抬了抬下巴,示意成岭自己去披件衣服,“他同你们合计着瞒我,但我的眼还没瞎,自己能看。”

“我先前不知,”张成岭飞快地从床边把外袍捞起来裹住身子,低声自责道,“若我知道您被瞒着,我一定......”

“好了,”周子舒替他掖紧了些衣服,安抚他道,“不必有愧,此事和你无关。倒是你,果真想好了么?”

张成岭知道周子舒在问他什么,镜湖剑派满门性命,虽亡于赵敬同毒蝎之手,但若真追根溯源论起,却也和温客行编造童谣,复制琉璃甲,放众鬼出谷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一路走来,他知师叔所历悲辛,所怀大恨,也知师父对师叔的心下挂牵......大道坦荡,以人度人,师父从来教他“活生生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该报的仇要报,却不必行至极崖,自断其路。今日青崖山前那一发暗器,便算作一笔勾销,而真正心怀不仁,为贪欲所噬的幕后黑手,他绝不姑息。

朗朗青天,正身俟时,达志不远。

张成岭身立如松,正色道:“弟子已想好了。”

月光似惊雷落地,劈开憧濛,周子舒盯着成岭看了许久,终轻叹一声道:“既如此,我有两件事,明日交与你去办。”

 

 

 

武林大会依时召开,赵敬还是那副满面春风的伪君子模样,谈笑往来叫人挑不出什么破绽,便是此刻同莫怀阳的一场打斗也打得十分精彩,旁人见了都好赞一句好一个五湖盟盟主,文武双全。

两人比试正到紧要关口,周子舒便是这时候来的,日色照着他轻衣素衫,踱步似飘颻于天地之外,立定时又渊岳如山,好一派庄主气势。

“既然人都来齐了,”周子舒从台侧往里走,声音徐缓而藏刀,“赵盟主,有些事不妨你我开诚布公、诚心实意地谈上一谈,好教这天底下的英雄好汉都见一见你这金玉皮囊下是如何一副狠绝肚肠。”

此言一出,四座一片喧声,赵敬移目望向他,心有屈色的表情做的十分到位,皱眉道:“周庄主,事到如今,你还被那鬼谷谷主蒙在鼓里吗?温客行为众鬼之首,搅的整个江湖血雨腥风,又害无数人惨遭灭门,流离无定,四季山庄几代传承,磊落光明,切莫因你一时偏私,铸下大错!”

“我只说你,只字未提温客行,却不知赵盟主是在心虚什么?”周子舒踏出一步,落叶似都惊偏了半寸,手腕翻过,白衣剑影流光,轻笑了一声,“武林盟主向来是有德有才,仁义兼施者居之,你赵敬害容炫,杀兄弟,纵毒蝎,贪权位,何以配位?”

赵敬眯了眯眼,怒斥道:“小子胡言!”

天光坦荡,周子舒朝远处瞥了一眼,而后拎着白衣剑,刻意将声放缓了,风轻云淡道:“四季山庄周子舒,请君赐教。”

 

 

赵敬还未出手,天外一抹白影落,该等的人到底还是教周子舒等到了,温客行端立在高屋檩上,笑得风流肆意,待众人将目光都投了过去,方朝着周子舒朗声道:“师兄,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让我这个师弟代劳吧。”

周子舒抬眼同他对上,眼底无甚波澜,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清淡道了句:“你下来。”

温客行飞身落至周子舒身侧,见周子舒转身要走,忙出声道:“阿絮,白衣剑借我一用。”见周子舒神色晦暗不明,他又低声说:“先前的事情,我回去同你解释。”

周子舒握着白衣剑的手顿在空中,温客行大胆地伸过,将要握上剑柄时,周子舒却一抖小臂,将剑重新弹缠至腰间,只留得一声清冽铮然的鸣响。

周子舒抬眼朝张成岭看去,成岭会意般将自己的长剑隔空抛去,周子舒抬手接过,抛给一旁有些怔愣的温客行。

温客行忍不住唤道:“阿絮......”

“不是我不愿借你,”周子舒耐心同他解释,“白衣剑轻灵飘逸,最看准星,你不重剑诀,白衣剑交于你手,若准头有偏,恐反伤于己。”

这话乍听着在理,实则里面写满了几个大字:你剑诀捏不好,老子不想借。

 

 

江湖中不轻易开大会,但一开大会十有八九皆是闹剧收场,此次也不例外。温客行到底是利落收了尾,如今大仇得报,志得意满,饭局中高谈阔论,尽是溢了满地的喜色。

周子舒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坐着,刻意隔开一段距离,张成岭不住打量着席上这状态各异的两人,心下有些不安,转眼又想起师父的叮嘱,只得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同周子舒开口:“师父,你伤重未愈还跑下山去,你说该不该罚?”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周子舒也未料到这小徒弟连修饰都忘了修饰,心下失笑,但表面上却是顺着把目光投向温客行,意有所指道:“罚什么?”

千错万错,也不该罚到周子舒头上。温客行忙起身夺过周子舒手上的酒盏,接话道:“是我不该瞒你,阿絮,我......”

周子舒也站起身,手中酒壶摇晃,目色沉静地望向他:“你自己说,你该不该罚?”

温客行不敢再开玩笑,话在嘴里滚了几滚,终沉声道:“该!”

周子舒看了他许久,仿佛要从他的身子里看出另一个人的样子,良久,方才伸过手将酒壶递给他:“那便罚你连干三壶,一滴不剩。”

 

 

温客行醉时会酡红了脸,这是周子舒几次观察下得出的结论。成岭被周子舒安排着去把其他人尽皆灌醉,自己拎着酡红的温客行上了马,而后往北边奔去。拨开北边林子,里头竟藏着片清喜的冷湖,月光铺了薄薄一层,周子舒把人丢进湖里,自己站岸上看。

“谋杀亲夫啊——”

温客行醉意未解,反而呛了老大一口水,扒拉着浮出水面的时候神色哀怨,被周子舒一瞥后当即顺从地又改了口,“周相公饶了我吧!”

周子舒在湖边生火,火光将他的面庞映得明亮:“行了,醒了就上来。”

“我不下来同我一起洗个鸳鸯浴?”温客行撩了两下水,没起身,语气忽而有些低,“又沾了好几天的晦气,辛苦你了。”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顽石,习惯了。”周子舒平平淡淡揭过,却叫温客行心下抽搐着疼,他从水中披了外袍出来,从身后抱住火堆前坐着的人,头轻轻靠在他的肩窝,情状缠绵厮磨,半晌,他才哑声道:“死对我而言是一件比活要容易的事,但你还活着,我不敢死,也不想死。我已经在很努力地把自己重新拼起来,我想和你一起留在人间。可是阿絮,我不知道......”

周子舒坦荡道:“不是他杀了你我,就是你我杀了他,怎么,你没这信心?”

“当然不是!那个恶鬼......”温客行想起过往诸般,咬牙切齿道:“我就算再不通人间,却怎么不懂得有些话问得,有些话问不得,阴阳怪气一句‘周首领,难道你平生所杀的就都是坏人?’算什么本事。就算你不许我对你小心在意,但也得将你的伤放在心上,我从不曾可怜你,可也得许我爱你,心疼你,如何能视若无事,事不关己。”

“出去透透气,透他娘的气,就算你的过往当日我知之甚少,但天知道我多想抱一抱你,转身便走,他也干得出来......”

“行了,”周子舒懒懒地散了半边沾湿的头发,侧着头在火边烘干,“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若光顾着骂那家伙,浪不浪费。”

温客行还没说话,周子舒又噌噌噌补上一刀:“你又骂不死他。”

温客行被气笑,又忽想到什么,陡然变色,就要掀周子舒的衣服,周子舒没避开,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毛毛躁躁的,火还靠着,一会儿烧着头发。”

“我知道,”温客行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语气中的痛意,心下又把那截个囚还磨磨蹭蹭,放着便宜马车不坐,非要把伤重的人抱到马上颠簸,甚至乎一路上还笑容满面的恶鬼骂了百八十遍。大巫神医圣手,蝴蝶骨上的伤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疤痕,还没有嵌在骨肉里的钉子可怖。

可温客行却全身都在颤抖,无法自控。

他动了动唇,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俯下身,万般虔诚又痛楚地吻在伤痕之上。

周子舒心下百感,却兀自垂眸不语,半晌,方偏过头在他耳畔懒声道:“老温,我饿了,洗野鸡去!”  

“要去一起去,”温客行掩住心绪,扯着他起身,笑道,“上次被你泼了一脸,这回我非得泼回去。”

周子舒悠悠然道:“来啊。”

 

 

活了这么些年,周子舒也算在人心鬼蜮里杀了个七进七出,有人骂他薄情冷性,也有人赞他名门君子,有人骂他背叛不忠,也有人夸他侠心义胆,但从来没有人相信,他竟也会做个赌徒。

第一次赌,他赌他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第二次赌,他赌他能唤出他认识的那个人。

果然假死之事太过触及底线,老温就算是碎片之身,拼着命也想重新夺回身体,哪怕一时半刻,而他让成岭在酒中提前下了他稍作改良的“醉生梦死”,将那趁虚而入的恶鬼暂时陷入自我迷混中,给老温搏一个出来的时机。

这时机究竟有多长,两人却也皆不知,温客行心里惦记着周子舒的伤,想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帮着他护法将钉子拔了,周子舒撕拉着一条烤好的鸡腿,像是随意应声似的,道了句好。

温客行倚在石头上,想吹箫却发觉自己是被周子舒一路拎过来的,并未来得及带上其他任何东西,又讪讪把手收回,想了想,顺势搂过周子舒的腰,声音有些闷:“其实就算是大巫,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对不对?”

周子舒把胳膊枕到脑后,坦白道:“我先前,连五五开都不曾想过。”

“若是,我是说若是,”温客行望着头顶的月亮,不敢看他,“你......可又得辛苦你等我。”温客行想了想,又道,“我保证,不会太久。”

“谁要等你,”周子舒白他一眼,“就算天王老子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拔钉前,周子舒不知从哪拎来了两壶烈酒,说是要过把瘾,压个惊,唬的大巫立时把酒全给他没收了。七爷就在旁边看着,揶揄笑周子舒你也有今天。

成岭向来是个端正大气的孩子,此刻也加入了义正辞严的劝周子舒不喝酒大军,唯有温客行拿了根筷子,沾了滴酒在他眼前晃,说只许他喝一滴。

“行啊,”周子舒被气笑了,内劲一吐就把酒坛往他抛去,“你给老子等着!”

温客行旋身抱住飞来的酒坛,卸力站定后,拿着扇骨敲了两声,也笑道:“好啊,我等着。”

 

 

冷热反复煎熬,如冰火来回乱滚,好不容易捱过,经脉里又涌起阵钝刀磋磨的疼,周子舒额前汗已将鬓发打湿,又一阵阴风刮过,他再睁眼时,眼前忽生鬼魅阴邪之景,四下崖峰凛峙。

崖上挂着一轮云雾半遮的青色太阳。

周子舒往前踏了一步,云雾自动散开,太阳上被飞鸟剜啄出七个可怖的伤疤,沥沥朝下滴着青色的血,蚀着连空的断桥。远处隐隐有鬼在哭号: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

地不得时,草木无生;

人不得时,何处赴往?

周子舒眉眼峻厉地朝远处掠了一眼,也不问天,更不问地,抬步就朝那桥上走去,青色的血在桥头淋漓,桥下翻滚着浓黑的雾水,周子舒眉头皱也不皱,毫无惧色地踏上桥索。

飞溅的青血灼裂他的衣,灼伤他的臂,脚下有燎火声响起,霎时长靴化水,赤足沿步,一片淋漓。

黑雾涌来,周子舒似不知痛,从腰间抽出软剑,斩如雪舞回风,凿冰去川,转眼已立于青阳之下。

血顺着伤处坠在他面前。

飞鸟望着他尖鸣:“人间苦,人心苦,九九归一,苦果自赏,快快回头!”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阿絮,世人皆负我,我只有你了......求你别走。”

青阳的光刹那变得炽热,搅起一阵阴风,阴风割在身上疼在骨髓,周子舒却在风口站得极稳,守心凝气。他朝着空中伸手,再回手时竟握住了一把长弓,弓上竖列七箭,寒簇生光。

飞鸟猝然惊起,羽翅扇动,声音尖利:“周子舒,神佛皆在看你,当存敬心!”

“可笑!”周子舒弯弓搭箭,周身狼狈,却偏偏大笑出一股桀骜风流意,“神不眷我,佛不渡我,我自做我,又有何惧?”

弓是韩英骨,弦是星明意,箭刻四季花。

流箭影过,飞鸟坠地,渡者自渡。

青阳流出了赤色的血,而后又缓缓凝住,淡成愈合的疤痕。

周子舒没有回头。

 

“阿絮。”

温客行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身后响起,周子舒脚底还在淅淅沥沥地渗着血,腕间被阴风割出的口子也仍未愈,他止住了脚步,温客行就站在他身后。

周子舒叹了口气,白衣剑掣电在手,眨眼横在了温客行的颈侧。

温客行低头看着白衣剑锋,委屈道:“阿絮,我做错什么了?”

“有时我也会想,你虽是一块顽石,但人间历久,真心所感,总该开几分窍,却不料顽石终归还是顽石,我既渡不了你,也不可能放任你肆惮害己,”崖下浓雾噬人,周子舒站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之上,话却说得极稳,“你且自归去,将老温还我,我便不害你性命。”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温客行的眼神渐渐变了,眼角窥红,陡现凄厉,“古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他不配爱你,你我才应是知己。”

“若你真肯与我坦诚交心,又或是牵挂于我,怎会有那一出自以为是的假死欺瞒,”周子舒放下白衣剑,朝来路走去,血肉模糊的脚下坠石林立,如过尖刀,他却依旧走的坚定而无拘,“此前还有桩桩件件是你所为,我非一概不晓。”

“你以为我又是什么好人了?”周子舒兀然顿住脚步,望着他的眼里带着淡淡的讽意,“没人比他更配,也没人比你更不配。”

“是他碎了,是他先碎了!”温客行快追两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若非是他一时撑不住大悲大喜,怎会有我乘此机会,遁入其魂,是他守不住心,何来怪我!”

崖下风浪起,吊桥霎时晃荡起来,周子舒独立于阴昼修罗间,却是玉山寒霜,气魄凛然:“他虽碎裂千万,却不舍每一个时机,自有荷重,拼命去补。倒是你,为老温心绪影响,被迫卷入其中,梦魇纠缠,无法摆脱,如此千般万般纠结,千次万次逃避,看不清人间,不明白爱人,你终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周子舒说:“我不怪你,但我周子舒不是神仙圣人,你若非要占着老温的躯壳不放,我今日便要杀你。”

“我与他早为一体,你若杀我,便也是杀他,”温客行见状不好,咬牙道,“他魂气虚弱,早已完整不了了。”

爱己者困心,爱人者守心,顽石怎明。

周子舒叹道:“他已找回自己,你还是不明白。”

吊桥将坠,周子舒挽了个剑花,而后一剑凌空而去,举手投足间似有宗师气派,毫不犹豫地穿过温客行的心脏,顽石将将坠入黑雾之际,周子舒长臂一捞,而后撑着软剑稳稳落于桥岸,鬼火升腾,刹那化为青烟黑雾,了然无踪。

周子舒把顽石放在了道旁,或千百年后他人再有机缘,可教顽石点头。

青阳的血沾在顽石上,竟似泣泪一般。

 

“有趣,有趣,你身上诸多因果,未尽尘缘,却敢堕来此地,”渡口小船悠悠,尽头青阳嬉云,隐落一线天光,撑篙的老者见了他抚掌笑道,“公子何往?”

周子舒袖手站在岸边,红泉天落,声如惊雷,滚滚而澜,他提高了声音,喊道:“天地之大,自要去我愿往之往!”

老者捋须道:“你且来。”

小舟在狂浪中颠簸,每每浪起都似要翻没,周子舒却长笑着纵起流云九宫步,跃入小舟之上,逐浪而去。

 

 

“温客行,够了!”

大巫见温客行唇色发白,周身颤抖,近有内力耗尽的衰竭之气,忙喂他吃了颗养气的药丹,急声道:“子舒险关既过,脉象已平,余下交给我,不会出事。”

温客行睁开眼睛,望向周子舒的眸光与先前两殊,混杂成极沉,又极真极挚的浓烈爱意。

“我回来了,”温客行落泪道,“阿絮,多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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