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产物,一发完。
*私设:新天条出世,误会没说开。
春天该有个好天气,好天气该有个好心情。
向来不信天道的杨戬却在清早醒来的刹那有些怔愣地望了望天,脑袋有半晌空白。他动了动身子,费力地从蓬松的被窝里挣出半只爪子,而后再挣出半只,扒拉着翻到了床下。
真君神殿内依旧烛火摇曳,冰冷的殿墙上映出杨戬此刻的身形——两耳微翘,瞳色澄蓝,黑色绒毛覆了全身,还加上一条勉强能够控制的长尾巴。唯有额间灿金色的流云纹,依旧悠明流转。
一觉醒来,他居然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猫。
这当真不是他先前下手太狠,导致他的大外甥劈完华山、救出他娘之后还是对他恨不能止,现在闲下来对着天道祈祷给他一些惩罚吗?或者三妹又在试图研究宝莲灯的其他功能,狠心拿自家二哥做试验?
杨戬从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但在闲暇时,喜欢漫无边际地瞎想,又默默自我推翻。此刻他就有些惆怅得续想着:三妹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应当不会分出太多心思给那个害了他们母子分离如此多年的哥哥。
那又怎么样。黑猫哼了一声。
杨家的孩子或许会为自己的选择负愧,但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父亲是这样,母亲是这样,他和三妹,也是这样。
黑色的小猫一边跳上床,一边将方才胡乱挣扎着掉在了被子里的几撮毛藏起来,黑色的猫脸上也看不出是否脸红。
天条已改,大事尘埃落定,杨戬感性的一面正努力将那个曾经深藏在沉冷厚重的银铠中,那一段踽踽独行的孤独长路里,以及每一个期盼天光的黑夜中的杨二郎刨出来,想换回当初那个骄傲又明亮,会大笑会脸红的年轻人,但理性的一面却克制着他依然做那个严厉、冷酷、公正的司法天神,或者二郎真君。
杨戬微微晃了晃尾巴,而后沉着地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主座上坐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哮天犬引着哪吒进来,杨戬有那么一刹,不知自己的尾巴该往哪放,他避开了哪吒灼灼看来的视线,侧过脑袋掩去自己额前的流云纹。
简直是欲盖弥彰。
单纯的哪吒却吃这一套,只将他当成一只普通小猫,兴冲冲地将乾坤圈和混天绫从手臂上摘下来,齐齐整整地摆在猫猫面前,还不忘问哮天犬一句:“二哥这么早就出门了?这是谁家寄在真君神殿的猫吗?”
杨戬本半躺着窝在椅子里,想趁着好天气再睡一个回笼觉,不理哪吒,教哪吒觉得无趣后自觉离开,却被他一声简单的“二哥”唤得愣了愣神。
可真有他哪吒三太子的,当他一大个杨戬站在面前,就只会冷冰冰地要么叫“杨戬”,要么叫“真君大人”,当他一小只黑猫睬都不睬他的时候,他居然喊“二哥”喊得那么顺口。
这还有天理了没有。
杨戬低头瞅了眼自己变成了黑猫的样子,果断认定天理果然是没有的。一切都要劳动人民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
行吧。
杨戬跳下了宽大的椅子,缓慢踱步至哪吒面前,哪吒望进黑猫澄蓝凛肃眼眸的一瞬,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积威深重的司法天神,再一眨眼,黑猫却一扬尾巴,眼尾灵动闪烁,借着衣摆的力跳卧在他肩上。
毛绒绒的尾巴拍打在背上,让人觉得有些发痒。
方才果然是错觉吧,又或者,和二哥待久的猫也会耳濡目染上他的气质?哪吒想一把将趴卧在肩上的猫捞进怀里,却差点被猫怼脸挠一爪子,几次三番实在不成,哪吒只好放任黑猫趴在自己肩上,还贴心地让混天绫凹出个合适倚靠的弧度,当成靠背,缀在肩后。
哪吒踏出真君神殿的最后一步里,哮天犬隐晦地看懂了杨戬不要声张,也不要跟上的意思。哮天犬望着哪吒毫无所觉的兴奋背影,伸了个懒腰后,得意洋洋地决定今天奖励自己多啃一个肉骨头。
看来这三界里,最了解主人的还得是他。
哪吒虽然性子跳脱,但腾云一向很稳,甚至还记得细心分出点法力,给杨戬开上个小小的挡风罩。黑猫在云里舒服地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再伸出头时却发现这条路怎么看怎么熟悉,竟有些像是去华山的路。
杨戬的毛炸了一瞬,连同四肢都有些僵硬,缓慢地伸出毛绒绒的爪子捂住自己的眼,心里默念着:我是猫我是猫我是猫……企图蒙混过关。
还真是,近乡情怯啊。
真丢人。杨戬笑了笑,这笑有些苦涩,但随即又有些释然,他重新将爪子挪回了哪吒的两个小髻之上,澈蓝的眸子倏忽间如海般温和、包容。
华山险峰已拨云雾而现,山腰上他曾为三妹而种的桃林里,桃花开得繁盛鲜妍,远望如一片娇粉轻云萦怀。如今眼底所见的每一瓣桃花,都沐光而生,而见过他与三妹下棋、顽笑,甚至拥抱的那些桃花则早已化作泥土,进入下一个轮序往复之中。
没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但总有什么是始终惦念、无法割舍的。
杨戬轻巧地一摆尾巴,从哪吒的背上滑了下来,正要绕到圣母宫的后殿瞧瞧时,却冷不防被拎住了命运的后颈皮。杨戬从善如流地抱住了来人的手臂,近乎顺从地枕在了她的手臂上。
除了杨婵,没有人可以让他毫不设防。即使是沉香,也不行。
“你是哪来的小漂亮?”杨婵将黑猫抱起,柔顺的毛蹭过她的手臂和脖颈,轻柔的触感让杨婵有些爱不释手。
反正是自家妹妹,抱一抱也没什么吧。杨戬随意地拨拉开随风落在眼皮上的桃花花瓣,又看着它悠然地飘啊飘,落到看不见的地方。
至于什么小漂亮,杨戬早就过滤到几个筋斗云才能翻过来的花果山去了。
传说中,黑猫是通灵的猫。
沉香被杨戬锁在密室里被要求读完五千本书的时候也读过那么一段,当时不置可否,将信将疑,如今当真见到了一只真正的黑猫,他突然不再怀疑传说的真伪了。
卧在桃树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黑猫,有灵性到只一眼就让他有些战栗,但战栗之余,又觉得有些亲近。或许是因为那双澄蓝的眼里,流露出的是温和的讯息。
有些久违的熟悉。
“沉香,你在那磨蹭什么?”
远远传来哪吒的声音,沉香应了声就朝院子里走去,如他所料只见到了哪吒一人,他也一时说不清是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想什么呢。沉香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兀自小声嘟囔道:他怎么可能会来。
尾巴攀在桃枝上的杨戬只看得到沉香的动作,一时还有些忧虑:不会前阵子我真的下手太狠,把这孩子给打傻了?
杨戬的耳朵灵敏地动了动,随后蹭地一下跟了过去。
哪吒带了酒来,却被杨婵收起来放在一边,亲自去桃树底下挖了几坛桃花酿,说是一年有一年的春天,一春天有一春天的桃花,有桃花就该有桃花酿。
哪吒拿着湛青瓷盏倒了杯,摇晃着抿上一口,果然唇齿生香。
“好酒,真是好酒”,哪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一摊,夸道,“三姐好手艺。”
杨婵听了却不言语,连笑意都淡了些,半晌才说:“是他先前酿了,给我埋在桃林底下。”
沉香来时恰好听到这句,“他”指的是谁,几人都心知肚明,默契地很。沉香看不得杨婵伤心,当下就转了话题,戳戳哪吒的腰窝子:“那只漂亮的小黑猫,你养的?”
哪吒想起一路上大爷似懒洋洋的黑猫,噎了噎,“他的。”
又是“他”。
这回沉香也不说话了,倒是跟过来听了大半程的杨戬耳朵再次竖了起来。杨婵朝着他张开怀抱,杨戬矜持了半秒,目光在空石椅和自家妹妹身上逡巡了几圈,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跃到了杨婵身旁,小心地把脑袋靠过去,又用尾巴卷了块桌上的桃花饼。
好久没尝三妹的手艺了。
“他……怎么突然养猫了?”杨婵一边瞧着漂亮小黑猫挑了块二哥从前最喜欢的桃花饼,心下一跳,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实则心下有些紧张地捏了捏猫猫的爪子。
哪吒不曾发觉杨婵的心情变化,只挑着他知道的讲:“自从新天条出世之后,天庭就传着他要失势的流言,去真君神殿的仙神明显变少,没见到有谁是带着猫去的。这段时间二……他对外称在神殿养伤,大约也没功夫特地出去找一只猫回来养。”
故此,哪吒猜测道:“或许是从别处迷路跑来的?”
“我听说,”沉香挠挠头,插嘴道,“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如果缺少陪伴,就会想要养点小动物。”
骂谁呢。
骂谁老呢。
杨戬嚼着桃花饼的鼓鼓腮帮子顿了顿,朝沉香坐着的小木椅捏了个小法术,随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吃他剩下的半块桃花饼。
莫生气啊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若非你是我外甥,一拳揍你血满地。
“说谁老呢?”不料杨婵也皱眉低斥了句,沉香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同时有些拿不准亲娘的意思。
虽然杨戬从前把她娘关起来又追杀他的这些事,在他从前看来,干的实在不是人事,可最后到了华山脚下,那人面对神斧时的笑却令他每每梦回时,都有着几乎流泪的冲动。时至如今,他甚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当初那个蠢笨、单纯、任性的刘沉香成长到如今这样,是杨戬刻意放纵、甚至引导的结果。
而他亲娘,一开始得知杨戬受了重伤,虽不说话,但眼眶红得能滴血,宝莲灯在神殿一放就是一晚上,等知道没事了,又变了脸,一声招呼不打地带着他回了华山,至今没往真君神殿那头梢个信。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哪吒每回从神殿来来,又都要旁侧敲击问上那么两句近况,以至于沉香乍然被喝了一声,分不清他娘是为杨戬出气,还是因为她娘算起来也没比他舅舅小几岁。
“做大人好难。”沉香叹口气,伸手想捞出漂亮猫猫薅一把,刚一伸手,座下的椅子突然塌了,把哪吒和杨婵都吓了一跳。
哪吒方才还在掰着指头数杨戬包括哮天犬、银合马、逆天鹰在内,一共养了多少小动物,此刻见着沉香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最近究竟被三姐喂胖了多少?”
沉香对杨戬的法术毫无所觉,也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他揉着自己的肚子,自然而然地抱怨道:“娘每次做东西都都多做一份,却没人来吃,只好都进了我肚子,不胖才怪。”
杨戬掀眼皮看了一眼沉香。
活该。
那份本该是我的。
他自信满满地这般想,仰起头,目光忽地同杨婵碰上,相接的一霎,尽是温柔流淌,竟让人恍惚时光倒流回曾经,杨戬似被灼烫般移开了眼。
流云纹没藏好,闪了一闪,杨戬也未觉。他只低笑一声,缓了半晌,优雅地迈开腿,甩甩毛绒绒的长尾巴,前肢矫健一跃,没入青草丛中,不知往何处去了。
坟茔枯草,微风霜露。
哮天犬找到这里时,杨戬已经不知在坟前坐了多久。
“来啦。”
杨戬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哮天犬过来坐。
一猫一狗,居然还有几分和谐。
“主人,您今天去华山了?”哮天犬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前就是这样的,每当主人从华山回来,总会来父母的坟前跪上小半个时辰,而后又默默离去。
杨戬轻松地应了一声,“见了三妹、沉香,还吃了桃花饼,喝了桃花酿。”
刚啃完肉骨头出门的哮天犬一点都不嫉妒,反而有些高兴。他许久不曾见到这样自在、惬意、放松的主人了。
“在那段时间……”杨戬顿了顿,抬起爪子遮了半边日光,回忆起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那些,“我曾经想过,我和三妹,何至于此。到今日,我忽然发现,好像事情也没有很糟。”
杨戬忽然想起自己失去法力,落入凡间的那段日子。狼狈不堪的神仙遇见借酒浇愁的少侠,两人蹲在破旧的寺庙里分同一只烤鱼。杨戬还给哮天犬留了很大一半。
低落的时候,他也会放纵自己叹气:“或许,这世上最怕是无可奈何。”
少侠问他:“你有求不得?”
杨戬只答道:“我求仁得仁,足矣。”
“我其实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杨戬轻声道,“只要结果比我想象中好一点,只要一点点,就像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觉得您还可以再贪心一点点,”哮天犬比划着手势道,“他们不知道,您做了很多。”
“这不是等价交换,”杨戬笑道,“代价就只是代价,我心甘情愿的。”
“可如果没有您,这一切就不会改变……”
“物极必反,堵不如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杨戬忍不住笑他,伸出猫猫爪子拍了拍狗狗的头,“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我也一样。”
哮天犬用脑袋蹭了蹭猫猫爪子,觉得虽然猫猫爪和主人的大手比起来小上一些,柔软一些,但笼罩着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与温柔一如既往。听了主人的笑话,哮天犬一时只恨自己嘴拙,干脆摆烂道:“我说不明白,但主人就是最好的,自然该得到最好的。”
九天十地,不离不弃,也只有这只傻狗了。杨戬忍不住又摸了摸狗狗的头,“你才是最好的。”
风不止息地吹着,不远处有脚步声隐隐传来,两道影子飞速掠进了枯草丛中,藏了起来。
“娘,小黑猫不会跑这么远来吧,”传来是沉香踩草发出的吱悠声和撒娇的尾音,“除非舅舅以前把它带来过这里?”
这家伙,这会儿舅舅倒叫得顺口。躲在草丛里的杨戬轻哼了一声,依旧一动不动。
“谁知道呢,”杨婵拍了拍碑上的尘土,拎了几坛酒往墓前一座,特意大声了些,话像是特意说给谁听,叹道,“爹,娘,这月的酒,女儿给您两位送来了,你儿子三天内要再不来见我,恐怕今年份的酒要不够了。”
草丛中有什么晃了晃,沉香敏锐地看了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待杨婵絮叨完,沉香到别处去寻猫,杨戬方迈着小步走了出来,眼底神色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桃树没白种,桃花没白开,桃花酿也没白酿,养出了一只小酒鬼。
黑猫澄蓝的眸子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凝望良久,随后流云一闪,一跃再无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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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可能是猜测二哥变猫的三妹变成小奶猫,去真君神殿反钓二哥
*就很喜欢一些别扭兄妹和互坑舅甥,以及最近疯狂喜欢一些猫猫